設計過眾多華語流行專輯、作品曾入圍金曲獎的平面設計師 Hally Chen(以下簡稱 Hally),在一次旅行中偶然遇見京都的「探戈」喫茶店,讓原本喝不慣咖啡因的他因此踏上寫作之路,帶著秘密筆記本一路從九州拜訪至北海道,將十年旅途中的一點一滴榨取出精華,集結成上下兩冊豐富飽滿的《喫茶萬歲》。




現為日本人氣模特兒的小谷實由(以下簡稱小谷),以東京喫茶部的名義於資生堂花樁專欄不定期刊登連載,細膩的敘事口吻和獨特視角吸引眾多讀者拜讀,本身也是重度喫茶迷的小谷甚至推出「純喫茶準備室」系列企劃,將喫茶文化演繹成貼近生活的另一種選擇。




在日本一間間各具特色的喫茶店裡,裝著滿滿道地人情味和老故事,與那難以一眼望穿、優雅而執著的眾多細節,讓許多人為這神秘而獨特的日本文化著迷不已。這回由東京喫茶部代表小谷選定位於有樂町的『ローヤル(Royal)』,和不論國籍、生長背景皆相差甚遠的 Hally,在溫暖懷舊的氣氛下與 HereNow 展開對談,來聊聊不為人知的喫茶店魅力。
撰文:董敏安、攝影:kikuchi yoshimi

POSTED on 2020.05.24

UPDATED on 2020.05.27

最早源自於中國的「喫茶」一詞,經過時代流轉的如今已衍伸成為日本獨有的咖啡文化,除了咖啡、紅茶和三明治等輕食的選擇,洋食和早餐服務(Morning Service)也是喫茶店的特色之一。裝潢多半留著屬於 1960 年代昭和風格,總是能不經意在細節處發現驚喜,和精緻優雅的時代符號。在懷舊風氣逐漸發酵的近四、五年來,使得喫茶店在日本年輕人之中也成為一種流行和標記,相較於明亮時髦、風格洗練的咖啡廳(カフェ),吧台區坐滿熟客大叔的喫茶店裡頭,總是瀰漫著咖啡和菸草味,厚重的遮光窗簾和無法窺見店內的深色玻璃,都讓喫茶店蒙上一層神秘的想像。

命運般的瞬間,和喫茶店初見面!

坐進『ローヤル(Royal)』最深處的沙發區,正上方鑲著鏡面的漂亮坎燈讓人特別在意。有別於以往的喫茶店印象,磚橘色的壁紙花樣和木製掛鏡襯托出一種鮮明活躍的氣氛,小谷和 Hally 不約而同地環顧著四周,初次見面的兩人雖然略顯羞澀,卻能從眼神裡看出滿滿期待的心情,迫不及待要和彼此分享各自如何感受喫茶店的魅力。



「我喜歡觀察喫茶店的裝潢,這裡印著扇形的壁紙花樣幾乎一眼就讓人迷上,喜歡到真的真的很想佔為己有!」熱愛時尚和服裝的小谷在喜歡上喫茶店以前,對於 1960 年代的風格已是深深著迷,一頭鑽進音樂和電影的研究,甚至透過大量閱讀,讓自己去感受屬於那時代的空氣。然而就算是如此喜歡復古風格的她,起初也和大多數人一樣,對喫茶店有著難以親近的印象,直到 21 歲才第一次跟著朋友踏進喫茶店。

Hally 將自己的新書作品《喫茶萬歲》贈送給小谷

從昭和味道的店內裝潢,到精緻優雅的食器,這些舊有的氛圍都真真實實的保留了下來。以往只能從旁觀角度去欣賞的場景,如今卻唰地出現在眼前,小谷興奮地說:「這不就是我一直在追求的東西嗎?」喜好和生活有了連結,小谷就此展開一去不復返的喫茶店巡禮。

可惜的是,這些店家通常不會主動在網路上宣傳自己的存在,因此對年輕人而言,即使再喜愛,也缺乏足夠的訊息,讓他們跨出第一步走進店裡。「從昭和歷經了三個時代,這些店家是被許多人深愛過的地方,所以我想用網路發信、讓年輕人也能輕易地接觸到。」除了分享店家資訊,小谷也會上傳親自走訪的照片和感想,希望讀者能藉由她的介紹,踏出認識喫茶店的第一步。現在在 Instagram 上也會收到各地讀者的訊息,甚至和她分享東京以外的喫茶店,建立了更多情報交流的機會。

https://www.instagram.com/p/ByrQtrLhhHl/
https://www.instagram.com/p/Byomi_Fhsjb/

而身為外國人,Hally 起初也帶著些許不安的心情踏進『クンパルシータ(Cumparsita)』,「我始終覺得十二年前那一夜,推開那扇門,是我這些年一切創作的原點。」2007 年的當時已經開業將近 56 年,由店主女兒接管第二代的經營。初次接觸喫茶文化的 Hally,卻對這間終日只放著探戈音樂的喫茶店情有獨鍾,不但讓他走上往後的寫作之路,也開啟了另一扇超乎想像的旅程:「那是人生第一次走進喫茶店,對我而言完全像是另一個世界,我不記得在裡頭待了多久的時間,甚至忘了自己是不抽菸也不喝咖啡的。」

當時意外地與一對京都大學的年輕人搭上話,語言不通的三人試著交會出一些心得,「離開前他們遞了一張滿滿的手寫紙條給我,上頭全是京都喫茶店的推薦名單!十二年前的那張紙條我到現在都還好好收藏著,但之後再也沒見過面了。」「真是命運般的瞬間耶!」小谷興奮地聽著。

「其實我原先專職美術設計的,當初僅憑著好奇心、將喫茶店視為旅行中的頓點,一間間親自走訪紀錄,連自己都沒想過會因此走上寫作這條路,甚至將這近八十間的記憶收錄進《喫茶萬歲》。」然而觀察敏銳的 Hally 也在日本的喫茶文化裡,看見似曾相似的台灣場景,讓他開始思考台灣是否也有擁有歷史氣味、同時也是人與人交流的場所。

於是在《喫茶萬歲》成形前, Hally 以熟悉題材當作寫作起點,著手採集全台灣的冰果室,將這些過去時代的珍貴樣貌出版成書:「雖然台灣的冰果室和日本喫茶店販賣的東西不同,但我認為這兩件事情的本質是很相似的。」現在回頭來看,《遙遠的冰果室》的序文就像是一封情書,寫給生長的土地,也給當初那份京都的巧遇。

用盡力氣也想留下的珍貴風景,喫茶店的凋零和重獲新生

今日對談的喫茶店『ローヤル(Royal)』是小谷推薦給喫茶店初心者的好去處,同時也是小谷著手策劃「純喫茶準備室」的靈感發源地。明亮的室內空間減少了隱蔽和壓迫感,輕盈爽朗的舉手投足間散發著合宜的優雅氣質,總覺得『ローヤル(Royal)』和小谷有些相似。


「我很喜歡蒐集各個喫茶店的紀念品,可是像這麼美的壁紙花色卻帶不走。」喜歡觀察裝潢細節的小谷,總是不由自主地被喫茶店裡經典圖樣所吸引,於是身為模特兒的她試著從喫茶店的細節汲取靈感、與服裝做連結,和企業合作展開一系列「純喫茶準備室」的企劃,希望由服裝作為媒介,去展現不同面向的喫茶店魅力,其中一件服飾便是向『ローヤル(Royal)』壁紙的致敬作品。

https://www.instagram.com/p/Bh_r6q2Fac7/

「比起咖啡廳,我反而認為喫茶店更讓人感覺自由自在,我想製作那樣的契機,讓人們願意入門去感受一次。」仔細用手指撫摸牆面的凹凸觸感,小谷用最直接的方式一面探險,一面搜集來自各個地方的喫茶店記憶。

「對一個旅人而言,最希望的便是接近當地人的生活面貌,隨著城市發展出不同特色的喫茶店就是最好的切口,也許大多數人的旅行喜歡體驗不同,但對我而言,能夠在陌生的國家被招呼一聲『好久不見』是再溫暖不過的事情。」Hally 在日本各地的喫茶店體驗出一百多種不同的新鮮感,卻在每回旅行京都時,習慣似地走進熟悉的『御多福咖啡』,滿臉笑容的野田先生總會在那擠滿女性粉絲的吧檯旁招呼 Hally。然而,對於大多數的老喫茶店而言,這樣再日常不過的畫面,能見上一面都彌足珍貴。

日漸消逝的喫茶店成為無可避免的現實,對於閉店的感慨,小谷也曾感同身受:「曾經因為一個念頭擦身而過的店面,下一次再經過時卻已經人去樓空,當下真的覺得萬分後悔。就算是只能喝一杯飲料的時間也好,如果當時有走進去,店面就能多存在一天也說不定。」

Hally 提到一間京都的喫茶店『セブン(sebun)』曾面臨歇業,最後卻奇蹟似地由毫無血緣的老闆接手後重新開張,如今搖身成為排隊名店的案例,甚至成立了喫茶相關組織,協助那些面臨歇業的店面處理後續承接等事務。「開店不一定要重新開始,有故事是一件很有魅力的事情。」老店有人承接、故事也得以繼續。

「這世界終究沒有有恆的事。我會想投入寫作,本業之餘背著相機留下那些影像,就是為了有一天風景消失之後,以後的人們還能透過這些書知道,曾經有哪些人陪我們這一代生活過。」Hally 在網路上寫下這段文字,當初會將累積十年的喫茶之旅編寫成書,除了渴望將老店傳承的想法帶回台灣,也為了留存這些曾受人喜愛、卻逐漸凋零的時代畫面。

包容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喫茶店魅力

比起單品咖啡豆,一間老喫茶店最具代表的通常是它的混豆招牌黑咖啡「ブレンド(blend)」,Hally 笑著說:「我原本喝不慣咖啡因的,起初的兩年只點熱牛奶和可可,一樣能在喫茶店找到不同樂趣。」小谷像是找到知音般驚訝地說:「我原本也不喝咖啡的!」

時代背景和國籍大相徑庭的兩個人,卻被同樣的風景深深吸引,也因喜歡上喫茶店而學會品嚐咖啡,然而作為體驗喫茶店的切入點,兩人提出更有趣的觀察。

「老喫茶店處處充滿細節,像是招牌上的字體和用色都是現代少有的吧?總會讓人忍不住去猜想背後的故事。」在入店之前,好好審視一番門口的招牌是小谷的習慣;「等同於名片功能的火柴盒、印有圖騰的杯墊、蛋糕盒等,所有可以當作紀念帶走的東西,我也一樣都不想放過!」小谷一一細數著曾搜集過的品項,同樣有收藏嗜好的 Hally 笑著點頭表示理解。最後她將觀察視線拉回正前方的大理石桌:「我很喜歡有漂亮桌子的喫茶店,隨意擺放上私人物品,就像是擁有一個眼前的小世界一樣!」

身為設計師的 Hally,除了同樣被店家 Logo 和標準字吸引之外,「椅子」更是時代美學的累積,也是一間店裡最常被保留下來、也最能凸顯時代風格的物品,無論是木製的吧台高腳椅、抑或是和洋混搭的鐵椅,從小細節一眼就能辨認出年代風格。「而一間店的靈魂要角則是 Master(喫茶店老闆的統稱)和員工。要能夠支撐住一間喫茶店,Master 必須要有過人的意識和柔軟的應對手腕,也是我最喜歡觀察的對象之一。」Hally 意味深長地說。

「從一開始就一直很在意那本筆記本耶!」小谷看著桌邊的黑色小書, 是 Hally 十年來的祕密筆記,收藏了這一路走訪過的紀錄。「因為語言不通,所以想到用筆記的方式將拜訪過的店寫下名字和照片,用最短的時間內讓老闆知道我在做什麼,還有我有多熱愛這件事。」

甚至 Hally 曾拿著它,讓從未在採訪中露過臉的老闆娘一瞬間笑開來,當場答應採訪。黑色的書皮經過十年的歲月和反覆搓揉,如今握在手掌心裡顯得閃閃發亮,Hally 將照片沖洗出來、一張張謹慎地貼在內頁,在所有資料都講求數位化的時代,那樣稱不上精緻的手工感和字跡,不免讓人感覺有些老派的浪漫和堅持。

Hally 和小谷分享累積十年的秘密筆記本

在不同時空之下做著人類觀察、珍惜的收起店家的杯墊當作收藏,被同樣的氛圍和細節所感動,當時恰好在台灣旅行的小谷,愛上了既有台灣味又有日本風格的喜蕾咖啡、在台北書店遇見了 Hally 寫的《人情咖啡店》;Hally 背著行囊從九州到北海道,用自己的方式體驗日本各地的喫茶風景,一切都因喫茶而牽上線的兩人,都對如此奇妙的緣分感到不可思議。

經常接受喫茶店相關訪談的小谷說:「也許因為食物是對大多數人而言,是最容易引起共鳴的話題,因此推薦餐點是最常在訪問中被問及的題目,但在這次的對談中,卻能遇見和我一樣會為了裝潢細節而興奮、因店員的態度而感動,Hally 是第一位能這樣分享的人呢!」

然而不熟悉日文、又以外國人視角去寫如此深刻的喫茶文化,Hally 也曾有過猶豫和不安,「我後來覺得,只要你對一件事物有熱情,有時候它能引領你到意想不到且不知名的未來!」Hally 回想這十年的一路走來最大的心得,便是不管理由地勇敢去追尋。

小谷初次來訪『ローヤル(Royal)』時,便是被店門口的食物模型櫃裡,最角落的杏桃聖代給吸引。

百年如一日的老時代光景,隨著每一個人和故事的穿梭造訪,交疊入出當下的情境,成為自己與喫茶店獨一無二的私密時光,溫柔的將過去、現在與未來串起,也正是喫茶店無法言喻的迷人之處。「透過時間的淘汰,會留下來的都是最好的。」Hally 不疾不徐地說。


Hally Chen

出生台北,長年專事唱片美術設計,作品曾入圍台灣金曲獎以及美國IMA獨立音樂獎,2008年開始為多本雜誌撰寫專欄。熱衷左手做設計執畫筆、右手拿相機寫文章,同時以兩種眼光看待生活日常。著有《遙遠的冰果室》、《人情咖啡店》、《喫茶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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