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春天,獨立樂團鼓手李耕豪毅然決然來到港都高雄,帶著自由的意志與自己來的獨立精神,和伙伴創立了「路人咖啡」。慵懶輕鬆的舒服開店風格,內藏的卻是對咖啡豆品質的硬派執著。而早在台北「多鬆咖啡」便熟識的影像工作者李彥勳,與樂迷兼樂手的鄭子儀,在此同時也結束離鄉生涯,搬回南國,思考未來。

2016年夏天,「灰咖啡」開幕;2018年春天,「一盞咖啡」新生。在家鄉重逢的兩位老友,加上先行者李耕豪,三人以咖啡館為基地,一同為高雄的青年文化爭取更多發生的可能;也向外地來的旅人,展現高雄大型公共建設之外,在地青年的真實生活樣貌。這次HereNow 邀請三位咖啡館老闆,以獨有的視角,聊聊近年高雄時下文化的觀察與看法。

撰文:張維尼、攝影:帽子

POSTED on 2020.05.24

UPDATED on 2020.05.27

咖啡館不僅是咖啡館,是實現心中理想的高雄

從左到右分別為「路人咖啡」的耕豪、「灰咖啡」的彥勳與「一盞咖啡」的子儀。
從左到右分別為「路人咖啡」的耕豪、「灰咖啡」的彥勳與「一盞咖啡」的子儀。

對三位青年來說,一間店的誕生,不只為了賺取金錢,更不是將員工當作時薪制的勞動工具,使得人與人的關係推向異化;相對地,這是一個自由、充滿人性流動且能夠交換多元價值的空間。讓一群好友能夠在販售飲料與食物之外,也凝聚高雄青年意識、建立獨立思考的能力,為這座近年意欲轉型的工業大城,長出更多行動場域。

—請簡單介紹自己與開店的緣由?

路人·耕豪:我來自雲林北港,大學時就讀警察大學,那時我也是台灣後搖滾樂團「驢子耳朵」的鼓手。在畢業進入警界前,我過了段悠晃的時光,也在高雄結識了「路人咖啡」的合夥人阿迪,兩人志同道合,約定未來要一起間店。

三年前的農曆年,阿迪突然來電告訴我店面已經找好了,於是我便辭職創業。說實在,緣份來得非常突然,「路人咖啡」初啟動時,我也還在摸索。剛好也在來到高雄,一切重新開始的時期,認識了藝術家兼吉他手小肆。有天小肆在地下室買了套鼓,問我要不要跟他好好 Jam 一場,一個月後,我們就 Jam 出了「最後大浪」樂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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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彥勳:我的家族來自澎湖,而我在高雄念書長大,高中畢業後就出外念大學求職,現在是影像工作者、MV導演、演唱會現場導播。三年多前我搬回高雄,想把生活重心放在南部;影像工作者的作息與工作習慣,在當時的高雄很難找到可以久待的工作時間與空間。

2008、09年我曾經在台北的「多鬆咖啡」上班,多鬆是間深夜咖啡館,從下午兩點營業到凌晨四點才收攤。這段經驗讓我慢慢醞釀開店的想法,沒想到在三十歲時回高雄就實現了。褪下咖啡館老闆的角色,回到影像工作者的身份,我喜歡待在咖啡館裡工作,許多人在旁邊、在店裡陪著會督促我專注認真,更重要的是,這樣的氣氛讓我安心。這也是「灰咖啡」存在的意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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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子儀:我是屏東市人,到台北唸大學後,課餘時間在咖啡館工作了六七年以上;研究所回南部就讀中山大學後,出現了開店地點與時機,才借錢積極籌備起「一盞咖啡」。

唸大學時,曾有一年的時間我沒上學,流浪到了「多鬆咖啡工作。「多鬆」是間店員都非常有個性與品味,並不以過度服務業性格伺候客人的咖啡館,很有味道,讓我心嚮往之。敢在高雄開店都要托這兩位前輩的福,因為他們前幾年的努力,讓高雄出現了不同品味的市場需求。確實「一盞」開店初期,許多客人都是由「路人」與「灰」介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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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彥勳:而且我們會直接推薦客人去「一盞」。

路人·耕豪:「一盞咖啡」,像是我們兩人多元成家生出來的咖啡館嘛哈哈哈!

—說說你們三人認識的過程吧。

一盞·子儀:我剛回高雄時,的確是在「灰咖啡」工作過!

灰·彥勳:我們那時也是室友關係。

一盞·子儀:我們兩人會一起去「路人」喝咖啡。

灰·彥勳:最早是子儀先去「路人咖啡」買咖啡豆,後來我們再去喝咖啡。其實一直要到「灰咖啡」開幕後,「路人咖啡」一群人來店內喝酒,才真正熟識。

將喜歡的事物聚集,自然而然成為一種風格

—開店至今,你們店裡的工作夥伴都是什麼樣的人呢?

路人·耕豪:員工都是1990年世代的年輕人;有高雄樂團的貝斯手、社運工作者,也有專職的咖啡工作者。他們都在高雄求學長大,一直到進入社會。對於高雄就業環境,他們的了解與感受或許還比我要深刻。

灰·彥勳:說到挑選員工,從初開店時我就有自己的執著。我的員工必須先是客人,由於喜歡「灰咖」』才來上班;我希望員工們能把對「灰咖啡」的喜愛,透過上班的方式分享出去。目前員工的組成也都是影像工作者與樂團樂手,跟我自己的文藝組成基因非常類似。

—如何打造店內的氛圍、播放什麼風格的音樂?想傳遞的想法?

一盞·子儀:音樂部分我的涉獵並不是太多,但我會特別放反拍的音樂,日本傳奇樂團 Fishmans、雷鬼樂等等。

路人·耕豪:Fishmans 我也很常放,Dry & Heavy 我放很兇。

一盞·子儀:Dry & Heavy、饒舌嘻哈我也放,最近喜歡爵士。尤其店裡沒人時,放爵士樂很舒服。我希望「一盞咖啡」是一個能夠出現「討論」的空間。在古希臘雅典的城市中,規劃了廣場讓眾人討論政治;隨著時間發展,歷史演進,這樣的「公共領域」存在與否,一直是每個時代人們關心的重要話題。十八世紀時的咖啡館、沙龍曾經被一些哲學家當作公共領域看待,然而這觀點依舊受到挑戰。

台灣在大眾眼中是個民主開放的國家,但這概念在我唸了政治學後出現轉向。政治若是「眾人之事」,那麼唯有討論才是真正實踐政治。若開店對於「政治」上能做出某些貢獻,我希望「一盞咖啡」能成為一個「討論」的空間。現今是個非常個人主義的時代,人與人的距離漸遠;因此,如何平衡個人與社群間的關係,也是我在開店後的努力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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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耕豪:「路人咖啡」開店之初反而都在產品價格與店家評價上努力;坦白講店內空間跟選樂的狀態都非常個人化,譬如最後大浪有時練完團的側錄 demo 、朋友傳來的音樂,我們也就直接從店內音響播放了。但之後還是慢慢走向預編歌單的模式;雷鬼、爵士、有一陣子也放後搖滾與日式搖滾。

當日歌單可能取決於店員的心情,或者近日偏好。華語也很常放伍佰、賽璐璐、亂彈阿翔。由於「路人咖啡」一店是開放空間,也會顧忌音響的音量問題,雖然「最後大浪」曾經在店門口快閃表演,附近的長輩們全部衝出門看!

開店初期我的邏輯其實很簡單,盡量地展現店家與店員的個性,讓空間逐漸被填滿;開店進入第二年後,我漸漸希望「路人咖啡」能演化出自己的生命-當然,它的生命依舊包含了我的個性-我希望店也能受每一位客人所影響,最後能出現無法預料的發展。

作為一位咖啡館老闆,我想做的並不是持續傳達某種理念,而是在維持空間內大家的自由度。文化的傳遞,不在我身上,在於來這間店的大家;像彥勳與子儀也曾經是「路人」的客人,後來也擁有自己的所在,這都是自由度的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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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彥勳:我們店內店員聽歌的取向非常多元化、國際化,我實在無法概述,就先從我自己說起好了。我上班時會先放一輪最近剛發片的台灣樂團作品,之後或許放華語、台語、獨立類型,有時也聽流行樂。伍佰、張震嶽早期的作品《這個下午很無聊》、王菲,有天甚至放起周杰倫首張專輯;我對音樂的理念是「好東西要跟好朋友分享」。

回到店本身,「灰咖啡」跟「路人咖啡」其實滿相像的。回鄉生活,或者開店這兩年多來,難免覺得在高雄,周遭氣味相近的人並不多。以前在待台北的時光,去咖啡館有種去找夥伴、群聚的心情,但高雄大部分的咖啡館都被定義為「服務業」,對我來說這樣的咖啡館不一定有趣。「路人」、「灰」與「一盞咖啡」的店家意志其實滿強的,我們會讓喜歡的事物,出現在店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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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高雄的樂觀與悲觀

—什麼是高雄的年輕人生活?他們都在做些什麼呢?請以店家及個人的身份說出你的觀察。

路人·耕豪:老實說,高雄的年輕人族群實在太少,要分出主流或獨立的文化界限實在不容易。我很多朋友都是早早就離家往北移動,甚至待在台北的時間都要比家鄉多了,我也因此好奇從小一直待在高雄的年輕人,他們的生活型態是什麼?

我覺得現在看到的留在高雄的年輕人他們滿自在的,身上看不到異鄉遊子總是有的矛盾心情;在台北的年輕人容易出現比較緊密的朋友圈,我想也是因為能夠共享某種「落不了地」的心情吧,待在高雄總是比較自在些,很多從事不同藝術活動的青年們比較能兜在一起。但或許因為舒適感,同輩間的號召力往往比較鬆散些。這樣的鬆散,也會影響到高雄 Live House 的生意與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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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有很大的腹地都還是為了外地所存在,譬如輕軌等公共建設,事實上都是蓋給非在地年輕人使用;高雄也像個在地樂團的跳水台,要不去臺北發展,要不就由策展人安排出國;可惜的是,過了十年,這樣的模式還在持續進行。而其實高雄根本沒有所謂的「主流」,高雄本地也生產不了「主流文化」;台灣就這麼大,所有接觸到的文化資源、電影、戲劇、演唱會、繪畫與展場其實都是首都過來的資訊。

一盞·子儀:台北的捷運路線其實連結也定義了台北的藝文活動範圍;但高雄的優勢是,大家習慣以機車移動,機動性強,反而城市內部不易形成地理位置的隔閡。不過,就我的觀察,在高雄人舒服的外表下,潛藏著對台北的自卑感:沒去過台北發展的年輕人,往往想著有機會一定得去闖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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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咖啡館而言,一個城市越寂寞,商機就越大;我希望高雄的咖啡館能用與台北不同的方式、一種比較快樂的方式,去與在地的民眾互動。到咖啡館不一定是帶著痛苦進來,找個出口,而是可以快樂地踏進門口,裡頭的人也很放鬆地待著,彼此交流。

路人·耕豪:咖啡館不一定要扮演垃圾桶的角色。

灰·彥勳:我是個比較悲觀的人;當初我為了工作目標而離開高雄,而我難過的是,多數人和我一樣,必須得離開高雄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目前在高雄能夠學習到文化產業的相關知識,但沒有產業支持的現狀,大家能夠苦撐多久?最終還是很難留住人。

咖啡館的朋友熟客,往往在大學畢業一兩年後,都會面臨是否離開高雄發展的抉擇。留不住本地人,又想吸引外地人,這個城市的真實風貌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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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子儀:我跟彥勳實在認識太久,也深入觀察了他在高雄做的大小事以及了解他對高雄場景的想像,我想年輕人回流創業,終究還是改變了什麼。以『灰咖啡』為例,在它開店前,高雄很少能有間風格強烈、營業時間較晚的咖啡館;當灰咖啡營運上軌道之後,與灰咖啡淵源很深的在地樂團,例如「淺堤」,也跟著店家一起成長生活。跟十年前相比,許多連結其實正在被建立、經營起來。某些程度而言,高雄成長的幅度還比台北要大。

灰·彥勳:我們都需要鄭子儀這樣樂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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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咖啡館是否符合原本開店期待的樣子,為高雄的文化或音樂生態造成一些正面的影響力呢?

灰·彥勳:「灰咖啡」希望給客人家的感覺;我們營業到很晚,店員也不太會干涉客人。換言之,「灰咖啡」並非以服務業的精神經營,而是希望與客人發展出平等、對等的關係。我希望客人不管今天過得如何,在回家前都能猶豫一下子:「今天要不要去灰咖啡?」

路人·耕豪:我就是這種人,「灰咖啡」就在我家巷口,走路就能到;我常十點下班帶著渾身疲勞去喝一杯,用一杯咖啡的時間轉換下班回家的心情,這很重要。而目前的「路人咖啡」符合我的期待,這間店也能讓我期待它在高雄的未來性。在音樂文化部分,由於自己就是表演者,也在店內辦過一些演出活動,在我能力範圍以內,我當然持續推廣。

一盞·子儀:我……才開幕兩個月嘛哈哈哈,目前為止一切都很舒服。

灰·彥勳:其實鄭子儀開店,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收穫了。至少多了個笨蛋,可以一起做聰明、好玩的事情,增加彼此的連結,這就是最好的期待了。

一盞·子儀:我把店取名為「一盞」是有寓意的;當城市如果越來越寂寞,當你想要找尋出口、想要找回作為一個人的感覺,這間店會為你留一盞燈。

在這個城市,打開一盞燈

—給彼此的店一句推薦的話;以及你去對方的店的途中,前後還會去哪邊?

灰·彥勳:我在高雄的日子有八成是這樣過的;起床,先去「路人」喝咖啡,再搭配隔壁的前金肉燥飯,或者斜對面的土魠魚羹,基本上是一個早餐的行程。結束後假設我想工作,我就先回到「灰咖啡」。或者有時起床比較晚,會先去吃香港發財燒臘,再到「一盞」。其實我滿常一天之內三間店都去過,這幾乎組成了我一天的生活。

路人·耕豪:我也差不多!

灰·彥勳:「路人夠隨性,覺得很舒服;「一盞」燈光柔和,也覺得很舒服。

一盞·子儀:喝咖啡,無負擔,找「路人」;在研究所唸書時,有時抗拒上課,會先去「路人」喝一杯咖啡聊聊天,整理心情再往學校移動。想體驗異城風情,就去「灰咖啡」。

路人· 耕豪:如果晚上騎車下班返家,抬頭看看公寓沒人在家,我就會再往前一段騎到「灰咖啡」,消化一下稍稍湧起的異鄉遊子心情;「灰咖啡」能提醒我異鄉遊子那份得來不易的感受。

由於「一盞咖啡」的咖啡豆是『路人咖啡』烘焙的,一週內我至少會到「一盞」一兩次,在那裡跟鄭子儀聊天放鬆,倒倒心情上的垃圾,對咖啡工作者來說,這是很好的調適,看看別人工作的模樣,能緩解自己工作上的負面情緒與疲累。

灰·彥勳:我們也有「路人咖啡」的產品,費南雪蛋糕就是「路人」提供的;因為太好吃了,決定拿來販賣!其實我們這些店家的關係不是競爭關係,反而是串連合作。

一盞·子儀:作為一個開店兩個月的新手,有時心裡比較忐忑些,兩位學長也會常來店裡幫我心理輔導。

路人·耕豪:互相啦~

灰·彥勳:互相啦~

後記

三位不同出身、際遇的青年,在時光的大河洇泳數年後,紮根高雄,在摸索與互相扶持、影響中,走出了獨特的道路。

李耕豪今年三十歲,李彥勳三十三歲,剛脫離學生身份的鄭子儀則剛滿二十七歲;他們年紀、性格的相同與些微的落差,展現在這三間年紀尚輕,但已風格殊異的獨立咖啡館上頭。下次拜訪這三間咖啡館時,除了享受他們本格派的咖啡品質、在地化的經營理念以及舒適宜人的空間之外,別忘了吧台後那幾雙關注而若有所思的眼睛;上前去與他們聊聊咖啡館外的人生,你總會發現,這個城市正在為你開了另一盞燈,等你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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