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九月中的傍晚，跟雙人電氣民謠組合凹與山相約在居酒屋「萬華世界下午酒場」進行採訪。她們笑說，這次的拍攝像極了她們的日常。下班後相約喝酒，聊的不只是團務，還有那些她們所關心的、在社會中常被忽略或避而不談的敏感議題。
就像她們的創作一樣，題材取自生活，用聲音紀錄情感的痕跡，新專輯《Hidden Album》被凹與山形容它像一個「互動的容器」，更像是每個人心裡的秘密櫃。「現在很多人手機裡都有一個『隱藏相簿』，裡面存放的往往是比較私密、甚至不願被他人看見的東西。我們就想到，可以用音樂解鎖這些難以啟齒、卻真實存在的情緒與故事。」因此，《Hidden Album》這個名字不只呼應「相簿」的概念，同時內梗「專輯」之意象。
撰文：戴居 攝影：張天駿 編輯：HereNow編輯部 場地協力：萬華世界下午酒場
一個雙女子組合能說的故事
如果首張專輯《Modern Problem》談論的是外部世界，關注當代科技、社會議題，以及人與環境的關係，那麼《Hidden Album》則是一場向內的凝視，她們在音樂上刻意拉近與聽者的距離，用更柔軟、真誠的方式談論內心。創作主腦小凹說：「大家都說第二張專輯最難，要在延續風格的同時又希望突破。相比上一張用冷冽、帶有工業感的風格包裹琅琅上口的旋律，這次我們想讓音樂更有機、更有血有肉。」視覺設計也從上一張較冷色調的黑、銀與螢光綠，轉換成明亮、刺眼的螢光粉。「我們非常喜歡這種反差，用溫暖的方式說殘酷的事，用冷靜的語氣談情感的溫度。」
比如〈ok to be not ok〉，這首歌探討「自傷」議題。選擇談論死亡，從來不是為了站在道德制高點評判，而是出於貼近自身的故事，為心中所在意的人而書寫。凹與山希望以陪伴者的視角切入，「抱著這樣的想法，自然就不會害怕外界的眼光，也能更勇敢去做。」當身邊有人出現自傷念頭時，她們認為不能輕易說「你一定會好起來」，而應尊重對方的情緒，單純作為陪伴者存在。
在創作過程中，她們也時常自問：「我們有資格討論這些議題嗎？應該站在哪個角度？」於是在〈Miffy〉中，她們將社會運動家、金融分析師陳梅慧的故事化為歌曲。小凹分享，一開始曾想以母親角色書寫歌詞：「想告訴陳梅慧的孩子，你媽媽是個很偉大的人。」但後來覺得這樣會過度聚焦母親身份，掩蓋她作為個體的勇氣與貢獻，歌曲最終呈現的是對她作為獨立個體的敬意。
鼓手 Isan 補充：「這也延伸到我們對女性議題的關注。這並非刻意，而是作為女性，生活中自然會看到這些問題，無法忽視。像朋友討論女性總需要伴侶同意才能做某些醫療決策，這讓我覺得很荒謬。為什麼我們不能擁有自己的身體自主權？」
在凹與山看來，碰觸這些題材並非刻意，而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創作衝動。它們讓歌曲成為探索真實生活、複雜情緒，以及陪伴與理解的重要媒介。無論是面對自傷的隱痛，還是以歌頌個體的勇氣，她們都希望能透過音樂悄悄收藏，並如實呈現出這些故事。
台灣電氣民謠連結至日本饒舌曲風
儘管凹與山早期以「電氣民謠（Folktronica）」曲風嶄露頭角，近年來她們持續拓展聲響的邊界，遊走於 UK Garage、Techno、Ambient、Leftfield Pop 之間，構築出更具層次與開放性的音樂世界，而到了《Hidden Album》更集結來自美、日、英、歐、台等多元文化背景的音樂人跨刀參與；其中，與日本女力饒舌歌手 ASOBOiSM 合作的〈Snow in Osaka〉，也被她們視為整張專輯裡最能代表「凹與山」電氣民謠（Folktronica）質地的作品。
談起合作的機緣，要從凹與山首次海外演出、前往大阪參加 Minami Wheel 音樂祭說起。當時，她們列出一份想在音樂節現場欣賞的演出名單，其中就有 ASOBOiSM。看完她的表演後，兩人深感震撼，還特地演出結束後留下來與她打招呼，也埋下日後合作的契機。
〈Snow in Osaka〉的誕生，亦與那次音樂祭密不可分。當時，小凹正經歷一場失戀，在飯店裡整理情緒時寫下了「下雪的大阪」這個詞彙。那是一種既冷冽又浪漫的意象，像在陌生城市裡對自己低語的心事。凹與山後來便決定邀請一位日本音樂人合作，於是想起了 ASOBOiSM，因而邀請她來詮釋這個畫面。這次合作的寫歌模式與以往不同，小凹僅完成副歌與編曲，特地保留段落給對方自由發揮。ASOBOiSM 爽快答應，回覆既迅速又充滿熱情，再度讓她們驚喜不已。
對 ASOBOiSM 而言，〈Snow in Osaka〉也是個奇妙的畫面，就像「台灣人說高雄下雪」般不可思議又浪漫。她聽完後深受觸動，在歌詞中寫下了一句難忘的比喻：「心痛就像被紙割傷。」那是一種細微卻真實的疼痛，不致命，卻會隨時間隱隱作痛。這般如此私人的情感，也成為專輯下半場的開頭，相當具份量。
除了音樂上的合作，這份情誼也延續到現場演出中，凹與山曾邀請 ASOBOiSM 擔任專場的開場嘉賓，而當 ASOBOiSM 今年受邀來台參與台南浪人祭演出時，亦反過來邀請凹與山作為神秘嘉賓登場，兩方連結成一段跨越語言的默契。
談及此段合作帶來的啟發，凹與山分享：「最實際的是，我們發現日本的聽眾也開始關注我們的作品。許多歌曲進入日本的歌單，無論中文或英文創作，都能被當地的編輯與聽眾看見，這讓我們更深刻地感受到台日音樂交流的潛力。」
而這，或許正是音樂最美妙的地方，那些無法用言語明說的感受，如同被藏進「隱藏相簿」裡的記憶，既私密又誠實。聽她們的歌，那些被生活壓抑、被情緒掩蓋的聲音，終於在旋律裡被看見。
後記
訪問最後，請凹與山各自分享最近最喜愛的一部作品
小凹推薦：漫畫《良田》
故事設定荒誕卻極具衝擊性。一個家庭的母親成為植物人後，其子宮被醫療技術延續使用，為他人生育孩子。「雖然看起來像科幻或恐怖題材，但其實非常貼近現實，反映現今社會中正在發生的倫理與身體議題，」Isan 說，在快速變動的世界裡，人們該如何看待身體、家庭與科技之間的界線？這樣的設定讓她陷入深思。
Isan 推薦：漫畫《地。-關於地球的運動-》
這本漫畫講述的是追求真理的故事。那個年代人們認為地球是宇宙中心，想要顛覆這個觀念、證明地球繞太陽轉動，很多人因此付出生命。《地。-關於地球的運動-》以硬核的方式呈現這段歷史，強調對真理的堅持與追求，這與作為獨立樂團的心態很契合。「我們想表達自己相信的事情、發表內心的想法，即使過程中可能犯錯，仍無愧於自己。」漫畫裡也描繪那些一生追求的真理最後被證明錯誤的人，但他們依然坦然面對，這份對信念的誠實與勇氣，令她深受感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