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TED on 2020.05.24
UPDATED on 2020.05.27
看起來就是消極系の男子
消極男子走進颱風前夕的咖啡廳，剛過正午的台北太陽爆量、萬里無雲，從捷運站過來一路沒有遮蔭。初次見面，消極男子看起來不冷不熱，表情不帶皺褶，強颱豔陽冷氣機也不過是尋常的一天，消極男子看上去就像是消極男子。
「大家都覺得我挺消極的。」消極男子有點消極地說，創立臉書專頁的時候乾脆挪用當時的狀態，五分鐘就決定好名稱——消極系の男子，截彎取直後，總是睜著圓眼睛，被現實打趴卻死不了的消極男子就此橫空出世。虛擬世界的消極影響生活，現在也有朋友直接喊他「消極」了，被叫的時候消極男子只好緩速回頭。
如果消極是一種不作為，被頻頻詢問消極是什麼的消極男子簡直是自己最無奈的悖論，「每次有人問我的時候就 google 維基百科」他冷靜回應，如果還是執意要一個屬於他自己的答案，消極男子用顏色模擬，「消極」介於絕對的黑與白之間，是可以被隱藏的一片灰色地帶，不特別開心也不特別難過。「還是很難跟大家講消極是什麼樣子」努力形容到最後他說。無色無味看不見摸不著，消極像一團難以定型的氣體，只有在被籠罩的時候才知道自己身在其中，這樣微妙的空氣被消極男子用順暢的黑白線條捕捉，不填色的形狀之間大概就充滿無以名之的消極吧。
兩年前開始練習一百個消極線條的人物肖像，畫親友也畫畫欣賞的創作者們，設計師聶永真不但分享了自己，更當成私人和臉書專頁的頭像使用，消極男子的消極專頁忽然一呼百應，臉書上人人按讚消極。自帶療癒感的人物角色搭配偶爾過激的文字，「怎麼不去死」和「就是沒人愛」反覆出聲，尖銳的刀鋒朝向的其實是自己，被人拿手指著太痛苦，不如自己先一笑置之，自問自答自己廢不廢，一事無成的遺憾到底也雲淡風輕。不去接受本來的自己又能如何，消極男子呈現的人生癱瘓姿態正是看起來有點偷懶的真我，一邊萌一邊憤世，歪頭自嘲灰階人生。
插畫家的一天大約是這樣渡過的。把上午全部睡走，起床先處理和人世間最有瓜葛的電子郵件，一封一封打勾消業障，然後一路畫畫。登出上班族日常，獨自經營 IP 初期偶爾會一頭問號，為什麼案主會希望消極的男子樂觀向上呢，「想想就覺得缺錢的人有什麼人格」冷面講出黑色幽默格言，現在已經很被接受的消極風格也歷經相愛相殺。餓了就進食，心情多半維持在六十度灰的消極男子邊吃飯邊看喜歡的動畫，享受一天裡血糖飆高的愉悅時光，零星的白色狀態偶爾才被喜歡的東西觸發，血糖盪下來的時候就去洗澡，洗澡是一件很有次序的事，身體自動遵循一個個重複的步驟，洗頭洗臉接著洗身軀，大腦可以輕鬆。如果心情變成很黑的黑色，一旦掉到全黑就去睡覺。
前消極男子帶著一條大黑狗
察覺灰色情緒對消極男子來說習以為常，不抗拒不騙自己，八風吹不動的表情之下黑白灰粒粒分明。插畫家 Matthew Johnstone 把《我有一隻黑狗》形象化做跟隨不放的憂鬱，被著名繪本打中，消極男子近期為展覽創作的豆本第一頁，男孩踩著身後兩倍大的黑狗影子，下一頁游泳池跳板化為一把尖刀；安眠藥堆成球池；熱氣球裡有人上吊；大海裡相依為命的衝浪板狀似溺斃現場的屍體白輪廓，男孩張著眼睛逡巡自殺遊樂園，長得跟消極男子稍有出入的正是過去的自我幽靈。
幾年前睡不著去看醫生，診斷出重度憂鬱症，對好壞人事都產生厭惡感，每一頁畫面都是要如何結束生命的場景草圖，每每想到一起努力畢業製作的夥伴，消極男子的責任感在最後一刻拉手煞車，「對現在的我而言沒那麼嚴肅了，覺得好像就是人生過程會發生的事」，遊樂之中有死亡，故事來到最後一頁，黑狗縮成與男孩等身大，狗的黑色剪影遂和環抱著膝蓋的男孩共生。發想的時候一切順水推舟，創作卻像逼著自己從記憶的各個面向回返，還好畫完了，也像把一部分的痛苦放在浪板上放水流。
十年後的消極男子會長成⋯⋯？
問消極男子的十年想像，他直接了當的說沒想過十年以後。父母親皆在很年輕的時候意外病逝，死亡突然其來，「再活十年，我就活過他們的年紀了，不會是拉低平均值的人」，二十多歲的插畫家把生命的消逝看做一種恆常，「我就一直覺得下一年或下下一年我可能就會死了。二十二歲的時候覺得一畢業就要去死，朋友說痛苦熬過幹麻死，想想也對，就活到現在。」無意識的極端發言偶爾會被覺得可怕，姊姊發現之後告訴他，於是消極男子找出一個辦法，把黑色的內容特意留在大家睡著的時間，「晚上容易想出可怕的事。我這麼想的時候，大概也有人正有一樣的想法吧」，重口味貼文變成同溫層的深夜期間限定，反而有種草莓季限量暗黑伴手禮的莫名溫馨感。夜半三四點有讀者在不同貼文底下一一留言，嗆他你沒有我慘就不要再畫，夜貓子插畫家都看到了，讀完仔細回文曰：慘不能比較。消極男子專頁有過一則圖文「人要多努力，才能不被社會改變」，插畫家回答完上一個問題，恰巧補上金玉良言，「我個人認為，在社會上如果要混得好，有同理心可能蠻重要的。」心靜了，自然炎夏起颱風也淡淡然。
詩人潘柏霖寫過一首對插畫家作品的表白詩〈我愛消極男子〉，「不是對世界／無話可說／只是真的覺得／說了也不會／有太多不同⋯⋯想繪製一張地圖／讓所有的人／都有居所／／成年之後／看著手中的地圖／卻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走」朋友常找插畫家相談人生困擾，他說交往本來會磨合自然也會分手，人分分鐘鐘都可能死掉，黑色的消極男子不怕死不怕分手。截止線進擊，大家只好互相傷害的上班族人生，可以 get 到點的時候也蠻快樂的。人類最怕的尷尬不容易在他身上發生，插畫家說自己面臨尷尬就安靜一下，不說話就可以放空了，白色的消極男子不怕尷尬不怕工作。這樣說來，其實討人厭的世界也沒剩什麼可怕的了。唯一怕麻煩別人的消極男子雖然消極，如果被問幹麻不快去死，「但我有很多要履行的責任啊。去死是我自己的選擇。」插畫家理直氣壯回答，比高舉正面積極的勵志書更坦然的面對灰色世界。厭世哲學家齊澤克（Slavoj Žižek）曾深陷愛情危機，想自盡的時候想起還有一篇文章未完成，於是決定寫完再死，稿債相連到天邊，寫完一篇接一篇，結果想死也真難。也許被這些執著小事擱擱絆絆，消極男子還會消極地繼續留在這個煩人卻偶有真愛的厭世宇宙也很難說。
後記——消極男子的兒童遊樂園
「天啊為什麼不能約晚一點訪」插畫家小聲揭露心內話，「但太晚你們好像會很難拍照⋯⋯」總歸他掛念的還是不想別人麻煩。訪問結束，一百八十公分高的消極男子跟我們登入遊樂園，意外的是，小時候一次都沒去過兒童樂園的他，成年後竟然已經來過兩次，前一次還是陪同上台北的大學畢製夥伴來玩的。心臟不好免兵役，消極男子說玩遊樂設施自己沒有保險理賠，出事故會無端製造煩惱，說完還是很配合加入眾家兒童排隊行列，讓攝影師拍他困擾地帶著消極男子面具玩旋轉木馬、五彩小飛機和夢幻摩天輪。
排隊空檔長長，眾人聊起身體瑣事，每天在電腦前畫圖的插畫家默默說出自己心得：重訓練背肌有幫助，對皮膚也很好。這大概也是一則消極男子的遊樂園萌記事吧。插畫家十一月中會出版早該完成的新書，內含各種職業、不同物品的消極狀態，想看更多消極男子的消極人事物宇宙，敬請積極期待。
